你认为占领空屋/空地是合乎道德的吗?
你认为占领空屋/空地应该是合法的吗?
或是换个角度好了,如果你有一个闲置多年的房地产,你觉得有人自行搬进去住是合情合理的吗?
无论你的答案如何,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澳洲的“占领历史”。
澳洲的殖民史也是“占领史”
1788 年英国殖民者在澳洲东南建立第一个殖民地“新南威尔斯”,19 世纪时英国政府宣布澳洲成为英属澳洲联邦(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澳洲原住民在当时已经于澳洲大陆上生活了4 到7 万年,他们在不同的时节依循着不同的路线(称为:“梦”,dreams),像候鸟一样长距离的迁徙。
19 世纪后,从英国陆续渡海而来的农民、甚至罪犯,各自为政得占领了澳洲的土地(这些人称为:“占领者”,squatter)。后来这样的“土地私有化”成了法律制度,把原住民一条条的“梦”切成七零八落,也彻底把原住民几万年累积下来的生活形态与文化一并毁去,至今仍然有为数不少的原住民以酗酒暴食度日。
法律不是以公平正义为基础吗?为何法律无视于原住民长久的居住事实,合理化了早期的占领行动呢?即便占领合理,凭什么占领而来的土地又可以继承呢?如果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才是真理,后来更有能力的人占领土地,又为何不行呢?
图/Tom Rumble@Unsplash
在这样的历史脉络下,澳洲政府在制度上某种程度地容许“占领”(squat)。即使每个州的法律不尽相同,但基本上来说,如果有一个闲置空间而你没有“破坏的事实”,不算非法闯入。
如果你占领空屋,屋主没有权利把你赶出去,要警察才有这样的执法权;如果你可以在里面占领居住12-15年以上,你甚至可以合法拥有这个房地产。2018年雪梨才有一个法律判决,在其中居住了20年的占领者Bill Gertos胜诉成为新屋主。
在“驱逐派对”里,巧遇占领者前辈
我曾跟占领者社群一起在墨尔本到处勘查,最后也住进空屋。而这完全从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开始⋯⋯
我在澳洲的时候,大量使用沙发冲浪(couch surfing),不是为了省钱,而是真正地走进澳洲人的家,去认识澳洲人的生活。有一天在墨尔本,我们看到了一则非常酷的接待贴文:
“大家好,我们是墨尔本的占领者。我们现在占领到市中心一间非常棒又非常大的空屋,秉持着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态度,也邀请couch surfers大家一起来住。只是,我们不知道可以继续占领这个房子多久,所以,要来要快!”
我们当时觉得,天哪这也太酷了,马上送出了询问。没想到接待者回我们讯息说:“哎呀真是太不巧了,我们的占领行动刚好被屋主发现,警察给我们一个礼拜的宽限期搬出去。但是无论如何,欢迎你们来参加星期六的‘驱逐派对’喔!”
虽然很失望不能住在占领的空屋,但我们还是开开心心地去了驱逐派对。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图/Daria Shevtsova@Pexels
第一,我们以为占领的空屋一定很类似克难的防空洞,但这间空屋不但地点奇佳,而且里面有沙发、桌子,甚至厨具俱足可以煮饭,连花园都颇为像样,和我在里奇蒙(Richmond)花一周100 澳币(现约新台币2,100 元)的住宅实在相差无几!占领者说,他们不但添购家具,还会除草、浇花,甚至还会去缴水电费,所以一切生活机能无虑!
第二,我们以为没钱去租房子的人,应该是一群不事工作的“鲁蛇”,但这个社群实在太有趣──除了学生、嬉皮、庞克、无政府主义者不说,有不少人其实只是对于社会、法律制度有许多批判,其中更不乏有所专长的专业工作者。他们铿锵有力地批判现有制度的盲点,我张口结舌,一向自以为叛逆的我,这些问题想都没想过!
当还有人匮乏时,闲置就是罪恶
有一知名的案例是在2008年,25位墨尔本大学的学生,因为学校明明有闲置房产却声称无法提供足够的宿舍,而要学生自己去找房。但是墨尔本市中心的租屋市场竞争,租屋闲置率仅有1%,就算租得到也实在太贵,学生往往需要花生活费的40%付房租。他们占领学校空屋跟学校谈判,激起广大社会讨论。
在城市有限的空间之中,当还有人买不起房子(或房价所得比过高),亦或租不到房子的时候,即使屋主有对物产的“随意处置权”,但空屋是合乎道德的吗?还是人人有处可居,才是基本的“人权”?当一个屋主超过15 年完全不曾过问房地产,连有人住进去都不知道,他尽了对这个房地产看顾照护的“义务”吗?法律又该如何保障他享有这个房地产的“权利”呢?
当他们谈起占领时,似乎化身为正义的代言人,眼中闪着光芒。我们马上对这群人大大着迷,恨不得马上跟他们一起开始占领空屋!
占领者说,他们会先经过一系列的测试,确认空屋确是闲置,然后会确认周遭邻居是否可能怀疑、甚至告密,以决定占领的策略。占领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在这个案例中,他们大摇大摆地带着行李箱、家具进驻,换了门锁,甚至还开了新屋派对,送饼干给邻居自我介绍,完全让邻居以为他们是合法租赁的房客!
图/Askar Abayev@Pexels
这个占领持续了半年以上,直到有一天屋主的秘书恰巧经过此地,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应该闲置的房子里却有一群人自由出入,才揭露了这件事。而且,揭露以后需要拿出地契跟警察局申请,警察会来调查居住事实及破坏情况,最后才能决议要把这些人“请出去”,而且还要给他们7天的宽限期!
那时我们想,好啊,反正我们的租处也是缴周租,如果有合适的空屋我们也不妨来试试看,反正完全没有损失!真的不行我们就再搬回原住处就好了。于是,承蒙前辈们传授巨细靡遗的“占领者手册”,就开始了骑脚踏车到大街小巷乱晃,找寻空屋之旅。
占领面河的别墅,畅聊占领者们的大梦
有一天下班回家时,朋友说找到了一间面河的别墅,我们应该马上收拾行李前往。
我一踏进去,哇,真的比我在澳洲住过的任何一个房子都棒。居高临下,大片的落地窗面对着河边的灌木林。水电厨具都齐备,朋友甚至还用浴缸洗了粉红泡泡浴!后院还有个游泳池(当然,池里没有水)。
我们打开每个橱柜,想了解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朋友一阵惊呼,发现了房屋的买卖交易,这是一栋澳币130万的豪华住宅(当时汇率是1:30,相当约新台币近4000 万元),应该是2008年金融海啸之后房价大跌,屋主不想脱手因此成了闲置资产。
我在墨尔本占领的空屋。图/Shadow 陈惠琳提供
那个晚上,我们6个人各自分享带来的食物,一个常去dumpster diving(垃圾潜水,意即翻店家的垃圾桶)的朋友拿来了有机的橄榄面包,我则带了店里的牛肉寿喜烧也买了红酒。有经验的占领者们说,第一天最好低调一点,因此我们只点了蜡烛,面对着大片星空,看着远方的点点灯火,一面弹着吉他、一面喝酒,听着占领者们的丰功伟业。
最夸张的是,还有人占领到带有网球场的豪宅呢(然后大家又一阵骂,房屋难寻的城市竟然可以容许屋主随意闲置!),大家笑着说,占领者社群的梦想是打造一个共享的空屋网络,把所有空屋的钥匙都打一个备份,今天想去谁家作客就去谁家作客,岂不妙哉?
对于我这个菜鸟,酒醉恍惚之中听着大家的占领大梦,脑中又不禁担心屋主或警察突然破门而入逮捕我们,实在是刺激又难忘的一夜!
美好的日子才过几天,有一天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朋友电话,说是警察来了,要我下班以后赶快回家。还好朋友们是经验老到的占领者,他们对警察的应答都是经过完美练习的:“我们只是刚好租约到期,需要几天住宿。谁知道有天路上经过这个空屋时,门轻轻一转就开了⋯⋯”
虽然占领前辈们一再保证没有问题,我抱着忐忑的心把护照交给警察时,还是有点害怕这个有点“非法”的经验会在我的打工度假签证留下一笔纪录。但警察似乎也不特别凶狠,查验了一下就把护照还给我,甚至有点诧异我这样一个外国人,是怎么混进占领者社群的?警察把我们赶了出来(不是说有7 天!),害得我们只好慌忙与朋友联络,暂住一晚。
和其他占领者挥手道别的时候,问他们要何去何从?他们耸耸肩说:“就先睡在车上,再慢慢找寻下一间空屋啰!”
从占领空屋思考:一个更公平正义的社会
自此以后,我的占领梦碎。与体制对抗的占领听起来很浪漫,但是实际上却是麻烦到不行,尤其对于每天要上班的我更是几乎难以兼顾的。又重新回到那狭小的分居公寓时,虽然还是对厨房跟厕所有诸多抱怨,但我们却清楚知道,付了一周的租金,在这周里没人能把我们踢出去,那晚睡得特别香甜。
但这个经验,却常常引发我思考:什么叫做正义?法律大多是菁英所制定,然而法律的功能,是维护大部分人甚至菁英的权益,还是弱势族群的权益?
图/Belle Co@Pexels
土地真的是人类只要划清地界就可以合法“拥有”的吗?我们拥有土地,也合理拥有地上的所有物种及资源吗?拥有的只是地表,还是包含地上地下呢?该延伸几公尺、公里才算合理?演化了38亿年的土地及各式资源,难道不是人类的公共财吗?
台湾的所得房价比过高,是全世界名列前茅。当年轻人抗议买不起房屋甚至租不到好房子时,内政部及地方政府因应的方案是8年要提供20万户的社会住宅。然而社会住宅的兴建需要成本,甚至某些情况需要征地,还会遭到不明就里的邻里反对。
但荒谬的是,台湾的空屋率超过10%,也就是每10栋房子就有一栋空着,对比之下,澳洲仅有3%空屋却已有这么蓬勃的占领社群。当这个社会过度膨胀私有财产者的权益,维护拥有多间房的屋主,闲置了97万户(包含空屋社会住宅)的房屋,这种单一的价值观不仅造成房市的扭曲,更对需要居住的人不公不义,也是广大的资源浪费。
如果,台湾像荷兰政府一样,规定只要屋主持有空屋超过一年,且被查到后仍没有立即使用,则有合理需求的占屋者就可以合法使用;或是像西班牙一样课以足够的空屋税⋯⋯
也许,我们不需要盖社会住宅?
也许,台湾可以往更公平正义的社会,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