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华裔在家上网课的一年：和老母亲斗智斗勇，被网课逼到“重新做人”（组图）

简直难以置信，我高中的第一年——我的整个10年级，居然是在网上度过的。换句话说，我已经连续上了十几个月的网课了。

其实，上网课也不能全都怪疫情，也得怪我妈。

2020年9月开学前，我是可以选择去学校上课的。

但看着每一天蹭蹭上涨的确诊数字，我妈怂了。她在两天之内焦灼地打遍了所能找到的一切跟埃德蒙顿教育局有关的电话号码。在确定了网上也提供IB课程后，我妈对我说：“你还是上网课吧”。

我当即表示拒绝——把我跟两个满眼沧桑且极为无趣的中年人关在一起，生活得是多么的无聊。

我慌忙保证——我一定做好一切防护措施。况且，以我的年龄，即使感染了病毒，也没啥大事。

我妈极不信任的瞥了我一眼，问：万一有后遗症呢？万一你传给了我呢？

好吧，为了我老妈的身心健康，我向命运低头了。

所幸的是，一起向命运低头的还有我的好几位朋友，这让我的网课历程虽然偶尔迷茫，却也不算孤单。

你可能会好奇——网课，究竟是个怎样神奇的存在？这得先从我的老师们说起。

我开学后遇到的第一位网课老师，是我的德语老师。他是个好人，是个作风严谨的人。

因为疫情，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师突然间要去操作一堆他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网课APP，已经够不容易了 。关键是这门课还是网课和线下课混上的，我们的老师一边要维持课堂秩序，一边要钻研网课的技术，每一分钟都在挑战生活。

有时候，我们的网络课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静静地盯着屏幕上眉飞色舞、表情丰富的老师，默默地想：哪位同学可以提醒老师一声——他忘记了打开麦克风；还有同学从老师对技术的疏离中找到了逍遥的机会，于是在老师点名提问后，电脑里经常会飘出一个浮夸的声音：啊？！我的网络刚才出故障了，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为了弥补技术上的不足，我们的老师索性霸气地宣布：所有考试，都必须本人到学校进行。

Photo by Sigmund on Unspalsh我的第二位网课老师，是英语老师。她也是个好人，至少我认为她是。上课前， 我就很好奇：这位老师到底是跟人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在Instagram和Discord上，很多人都在问：如何才能避开这位要求严、打分低的女魔头？

上课后我才恍然大悟。这老师在试图以一己之力，扫除网课学生所有的“恶习“。

第一节课刚刚开始，我们的老师就铁面无私地要求所有人打开摄像头。随后，几个没反应的人当即被踢出了教室。还有个同学，当时正躺在床上上课，他可能是真的没睡醒，下意识地就点开了摄像头。所谓悬崖勒马收缰晚, 船到江心补漏迟。霎时间，屏幕上出现了个枕头，枕头上有一张懵懂的脸，顶着一头乱发，两眼发散出迷离的光，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开了摄像头。

在后来的三秒钟，他看着屏幕里的老师，老师盯着屏幕里的他，时间仿佛静止了。

紧接着，我们的老师勃然大怒。我第一次见识到，上个网课都可以被训成这样。这哥们儿也是真衰，但更多是活该。

我的第三位网课老师，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她不仅是个好人，她简直就是个天使。

这位老师喜欢时不时会带着一只懒散的老狗和一只打了鸡血似的白猫一起出镜，在屏幕前跟我们愉快地互动。

相比于我们的成绩，这位老师似乎更注重我们的心理健康，虽然她几乎从来不布置数学作业，但是经常会很关切地问我们是否觉得课业压力太大，这跟我那位一有时间就想着要抓我刷两道数学题的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位老师还说——万一考试成绩不理想，如果必要的话，她可以给我们的父母发短信，告诉他们我们确实努力了。听到这句话，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脑补一下——如果我做了一套我妈认为没啥难度的加拿大数学题，还得了一个很烂的成绩，这时我妈居然还收到老师的短信说我已经尽力了......，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我生平第一次对学数学充满了动力。

自从网课开始，我妈就经常会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地闯进我的房间，问我一堆很奇怪的问题，而且永远是突袭，从来不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回答她的时间。

比如她会问，“小飞熊，你在做什么呢？”——我真不相信她就看不出来，我正坐在电脑前上网课。

在抓到我两次悄悄看YouTube视频的现行后，我妈士气大振， 而我在她心中的信用等级直接跌成了负值——但凡是从我房间里传出半点声音，那绝对是在看video；从我嘴里听到半句话，那就绝对是在聊天。当然，她这种猜测八成也都是对的，把我搞得无话可说。终于有一天，她翻车了。

那是一个宁静的下午，我正在上德语课。和我妈一样，这位老师喜欢抽查，和我妈一样，这位老师对我极不信任，于是和我妈一样，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点开麦克风，第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旋风般地推开我的房门，断喝一声：“小飞熊，你在干嘛？！“ 然后立马意识到形势不对，我妈又旋风一般的消失了，仿佛她就从来没有来过。只留下了一个石化的我和一个被惊到了的老师......

后来，我妈终于忍不住问了我一个有意义的问题：“你上课时到底有没有专心听讲？”

我无比坦诚地回答：“这要看心情。”

Photo by Matt Wildbore on Unspalsh如果我告诉我妈我上课时永远不开小差，做题时永远不看YouTube，那我就是个骗子。

我是个学生，又不是圣人。请问哪位成年人敢说自己上班时从不刷微信？无论是上网课还是上线下课，在电脑前只学习不娱乐的学生只存在于父母的想象之中。追求快乐是人类的天性，而网络带给人快乐的方式也是层出不穷，断了YouTube还有Dailymotion，断了Discord还有Instagram，唯一斩草除根的方式就是断网——那我还上什么网课？！

我妈非常赞同我的观点——于是，为了限制我的网络自由，她在我的电脑上装了一个伤害性不大但污辱性极强的Microsoft Family Account ，每天时间一到，冰冷的程序就会停掉我的电脑，终结我的快乐，让我无比烦躁。

我烦躁，说明它的确在起作用，但它同时也带给我一种紧迫感，让我觉得——再不抓紧时间玩一会儿就来不及了。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直到夏校开始，然后，连让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反转发生了。

在为期一个月的夏校网课中，我彻底封掉了YouTube，关闭了网络小说，还屏蔽了所有的朋友——别误会，我完全没有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意思——我就是单纯的没有时间。

在夏校里，每一天，我们都要消化几十甚至上百页的讲义；每一天，我们的日常就是上午在考试，晚上在准备第二天的考试。我虽然不是圣人，但毕竟也是个学生，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白白浪费一个月宝贵的暑假时光还得到一个很垮的成绩。

于是，我暂时抛开了生活中一切有趣的东西，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极其无趣的人。以至于夏校结束，我重返社交媒体，手机上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朋友用小号发来的贴心问候：“再不给我解封，我就揍你！”

所以，我很想对天下父母说一句：面对伴随我们长大的互联网和电子产品，有时候，不妨多给我们一点信任，还我们一点空间。因为任何形式的严防死守，都不抵不上一句中国的老话——革命靠自觉。

Photo by Matt Wildbore on Unspalsh在一学年网课即将结束的某一天，我妈一脸坏笑地刷着她的微信群，一边幸灾乐祸地跟我说：“你被鄙视了。”

我真的很头疼我妈的微信群。一个我妈已经够难应付了，一群我妈......我的天呐。

这次群里有人在评价“网课对学生们的影响”，有人说“网课效果差，学生啥也没学到，都快被废了”——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网课的亲历者，我表示非常的费解——我怎么就被废了？  

选网课，无非就是为躲疫情，留在了家里。三百多年前，牛顿为躲疫情，逃到了乡下。他还没有网课，就坐在树底下被苹果砸了，然后发现了万有引力。

试想，只需一颗苹果，牛顿就能开辟现代物理，而如今的我们，只要稍微动一下指尖，就能在网络上找到海量资源，想被废都没那么容易。

最起码，对我个人而言，网课具备了线下课程的一切功能，还省去了大量用于交通、整理、找东西的干扰时间，对学业反而更有利。

但这并不是说网课对我没有影响，而是说——网课并没有冲击到我的学业，却改变了我的生活。

在网上，我照样能听课，能刷题，能考试，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在教室里跟同桌用圆珠笔画三八线抢地盘，不能像以前一样在中午跟一群同学一起跑去投诉隔壁Pizza店的虚假广告，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在放学后被一个精神崩溃的老师留下来打扫教室，更不能像以前一样回家时途经公交车站，跟朋友跑到街头艺人身边魔性伴舞。

这些生活中貌似可有可无的小事，失去了一天你根本没啥感觉，失去了两天也似乎没啥影响，但当失去了一个月，两个月后，我忽然发现生活仿佛成了默片时代的老电影——没声音，没色彩，没生机。

《庄子》里有一则预言，大意是说：人在一生中有用的地无非就是他脚下支撑着他的那一块，其余的地看似对他都是无用的。但是如果那些无用的地都被挖走了，他脚下那块有用的地便会因失去支撑而坍塌，这个人便将堕入深渊。

在现代生活里，人人都太重视“有用”二字了——能赚到钱吗？能提高成绩吗？——以致很多令人乐在其中的瞬间统统被扣上了“无用”的帽子。

一年多的疫情和隔离让我忽然间意识到——平时的那些鸡零狗碎，那些貌似无关痛痒也没有任何功利色彩以致于被我们彻底忽视的小事，恰恰是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时光飞逝，转眼间暑假即将结束，又到了该选择下学期是上网课还是线下课的时候。

恰恰就在此时，我们所在的阿尔伯塔省突然就成了加拿大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每天的确诊数字又开始蹭蹭上涨，我妈再次陷入了一年一度的纠结。

究竟是上网课还是线下课？在这个充满了不确定的世界里，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也许只有时间才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