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聊淄博,还记得前顶流城市鹤岗吗?奔着“白菜价”去买房的外地人,待不下去了…(组图)
“比优特时代广场”是鹤岗的城市地标之一。
房产博主邓智最近发现,“鹤岗房价”这几个字正慢慢失去吸引力。
他的抖音号上,同样是介绍鹤岗楼市的短视频,平均播放量从去年的每期四十多万跌落到今年的二三十万。一组数据也印证了外地买房者“热情的下降”:2021年外地人到鹤岗购房2113套,到了2022年,这个数字下降到了1667套。
反之,直播间里出现了越来越多本地购房者的咨询。“老街基哪几个小区值得购入?”“公职花园的大户型可以考虑吗?”邓智也在直播间里说起只有本地人才能听懂的玩笑。
2019年底,“外地人在鹤岗买低价房”在社交媒体上成为“神话”,也让这座边陲小城不再籍籍无名。不少外地年轻人来鹤岗寻找“家和远方”。也有本地年轻人从大城市“杀回来”,34岁的房产自媒体博主邓智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两年,当他发现“鹤岗楼市似乎没有那么热了”,又一度陷入迷茫,和这座城市一样,经历关于自我实现和发展的困惑。
这也正是我们关注鹤岗发展命运的原因:抛开流量与网络传奇,鹤岗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城市,她面临着中国城镇化进程中每一个小城都可能面临的机遇和困境,也承托着很多平凡人的生活。
今年开年后,鹤岗当地政府几个部门主动走出去,去了北京、上海、成都、重庆等城市,想要获取城市品牌营销的新思路,同时也推介自己的小城。“我想请你们再来一次鹤岗,看一看现在真实的鹤岗。”鹤岗市委宣传部部务委员侯力源诚恳地说。
房市“退潮”以后,鹤岗渴望被真正了解
对于鹤岗楼市的风变,触觉最敏感的是小城里的房产中介人。
“每周一去房产交易中心排队过户,一沓过户资料中,外地买房者占比只有2到3成。2019年到2021年之间,当时我们递上去的资料里,有6成都是外地购房人的。”一位鹤岗本地的房屋中介说。
2019年底,鹤岗的低价房被各路媒体和社交网络传得沸沸扬扬,城市路边的公告栏、电线杆、空置房屋的窗玻璃上,贴满了卖房广告。
邓智就是在那年回到鹤岗,决定一边做房屋中介,一边以鹤岗房市作为创作素材,生产自媒体内容。
4年后,鹤岗的低价房市场正在降温。街边不少房产销售公告栏里,房源信息贴得稀稀落落的。
邓智很清楚,本地购房者和外地购房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消费群体,“本地人买房的预算大多在10万元朝上,大多是改善型需求,不会考虑鹤岗前几年很火的低价房。”
2019年,鹤岗房价的新闻走红网络,房产中介也新增不少。
当然,外地购房者在鹤岗购房人群中依旧占有一席之地,只是愈发理性了。以前3万多元买一套顶层的小两居会让外地购房客趋之若鹜,现在面对这样的房子,他们大多是观望甚至拒绝。“网络上的对鹤岗买房的科普太多了,大家都知道顶层的房子有漏水风险,而且没有电梯,这些房子本地人压根儿不看。”邓智说。
随着楼市重归冷静,政府在治理思路上,似乎也找到了更加合适的位置。
侯力源记得,2019年初,鹤岗的“低房价”消息在网络上兴起,是和一个“案件”相关。当时鹤岗一家房产中介为了吸引眼球,对外发布消息说自己有一万两万元的房源,等到有客人询问时,又说房源已售,要给顾客推广其他的房子。针对虚报价格的现象,政府相关部门当时对整个鹤岗的房屋中介做了彻底摸排和整改。
这位46岁的鹤岗公务员思维活跃,对城市的未来有不少大胆的构想。“我们对外来人口是很欢迎的,因为人就是最宝贵的资源,是城市发展的核心。”侯力源说。
“政府不应再出面解释鹤岗的房价,因为无论如何解释,也改变不了城市房价在全国处于低位的事实。”当地一位参与城市治理的工作人员坦言。他认为更应思考的是,为什么自2019年以来鹤岗的房价基本稳定,去鹤岗买房却不如以前香了?
事实上,低房价在中国众多小城市中并不鲜见。自2021年开始,社交媒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鹤岗平替”的说法:黑龙江绥芬河、山东乳山、云南个旧、辽宁阜新……这些房价和物价水平也很低的小城进入大家的视野,人们发现鹤岗并非不可替代。
第一批来鹤岗“吃螃蟹”的外地购房者中,有少部分人已经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准备离开鹤岗、抛售房子的计划。有人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也有的南方人只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习惯……
“得益于网络,现在鹤岗目前是黑龙江四大煤城里知名度最高的,之后的事情是不要让热度慢慢随着房市降温消散,应该借着流量让人们了解真正的鹤岗生活。”侯力源说。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气腾腾的早餐……鹤岗老街基的早市人头攒动。
普通小城市的困境
在邓智的抖音号上,有一类视频被他归纳为“小城辟谣”。因为随着鹤岗房市降温,外界的误解也随之而来。有的评论说鹤岗“人少没活力”,还有的会在冬天鹤岗一些郊县部分地区“限热停热”时揣测“鹤岗是不是财政紧张了?”有时,“战火”甚至还会引燃到他的直播间。
“我不是护短,其实鹤岗就是一个普通小城市,但这个城市有很多面,就是被曾经的低房价掩盖甚至扭曲了。”邓智感慨。
“没想到一个资源型城市从边缘到市中心都这么干净。”一位青年媒体人去年夏天在鹤岗旅行时这样感慨。“鹤岗也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啥都没有啊。”房产博主马延明在鹤岗火车站接站外地客户时总能听到这样的感慨,这位60后鹤岗人会自豪地讲起他们的幸福生活:教育优质、生活便利、物价低廉,“一串烤牛肉只要1.5元。”
鹤岗是一座因煤矿兴起的工业城市,工业化和城镇化起步较早,基础设施完善,煤城的底子可以满足普通人的日常需求。但另一方面,鹤岗在其优势的煤矿开采领域已走向衰落。2011年,鹤岗被确定为国家第三批资源枯竭型城市名单,这意味着鹤岗的煤矿资源开发已经进入后期,全国这样的城市有69座。
作为黑龙江四大煤城,鹤岗因煤而兴。城市内部依然交错着不少运煤的线路。
和同类的城市一样,鹤岗也在经历人口流失的考验。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鹤岗全市人口为89万人,相比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105万人,下降了15.81%。
鹤岗一中是全国百强中学,也是本地人的骄傲。已经调任鹤岗教育局工作的前一中老师王雷回忆,鼎盛时期,鹤岗一中在校学生过万人,而近几年人数逐年减少。资源枯竭,人口流失,鹤岗的遭遇是不少三四线城市的典型,而低价房似乎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新希望。2020年至2022年三年间,外地迁入鹤岗落户的共有7286人。除了外来移民,一些鹤岗人也开始带着创业的想法回来。
2021年,从大学毕业就在外地闯荡的刘彦麟决定返回鹤岗创业。女儿和父母的意愿催促着刘彦麟做出这个选择,“女儿不乐意在哈尔滨上学。在鹤岗,从家到学校,走路5分钟,去培训班都特别近。”
刘彦麟投资了100多万元将鹤岗向阳区的一栋二层小楼改为电商直播培训基地,楼上打造了5个直播间。让她最暖心的是区政府当时免去了她的场地租赁费用,唯一的交换条件是“帮鹤岗多培育出几个本土IP”。
原本,她瞄准了食品赛道,但尝试一番下来直播间气氛不足,推流也不够,“我从杭州调了一批成熟主播,有的人觉得农产品土气不想播,在本地招的人有的又害羞不想露脸”。刘彦麟也想过做服装类直播,但城市物流太慢,“等快递到我们这都过了7天,再熟悉话术、试播,工厂早都大批量生产了。”无奈之下,她解散了自己直播间的原班人马。
外出学习时刘彦麟偶然接触了“知识分享”领域,她决定换个方向。去年年底,刘彦麟打造新账号开播讲“社保”,粉丝增长飞快。4个月,她只歇过4天,其余时间雷打不动早上6点开播。
刘彦麟的电商基地培养的新人主播正在直播。
在鹤岗政府大院里,大部分公务员都是本地人,来自江苏的林西(化名)显得有些特别。2020年,林西从“211”院校本科毕业,以定向选调生的身份来鹤岗。他选择鹤岗的原因说来简单——人才政策好、生活舒适度高。林西确实很快适应了鹤岗的生活,哪怕是零下二三十度的冬季,他也能用一顿东北特色菜——酸菜炖五花肉熨帖所有寒冷带来的不适。
初春的一个夜晚,临近闭店,鹤岗新的“网红地标”露露蛋糕店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蛋糕店安静,能好好聊天,王娅婕和万晓华这对5年没见的发小已经在同一个位置坐了4个小时。
万晓华大学毕业后曾去美国留学,回国后在深圳南山区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数据工程师。今年春节前,“卷不动”的万晓华回到鹤岗,一边调养身体一边准备公务员考试,她考公的目标不是老家,而是河南省会郑州。
说起发小,王娅婕有些羡慕。王娅婕少有鹤岗以外的生活经验,大学在离家不过70公里的佳木斯市,毕业后又回到鹤岗一家企业做会计。“我爸说他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开车带着我们一家,我妈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走出去”的念头被父母描绘的幸福生活羁绊住了。
王娅婕喜欢看脱口秀,但鹤岗没有这样的文化活动。几年前,她在同学的朋友圈看到光影秀打卡,“很梦幻的,我看不着,鹤岗没有这东西。”但王娅婕也无比熟悉深藏在这座小城里的烟火气,她甚至知道鹤岗郊区位置偏僻的坑烤,她把这种熟稔归因于小城的“小”,“总是想离开,有时会觉得憋屈。但是我爱吃,在鹤岗总不缺少这方面的乐子。”
在鹤岗的马路上不时可以看到琼A、琼B的车牌,王娅婕和丈夫的户口也已经迁到了海南,两人似乎都对“前景不错的自贸区”跃跃欲试,但也很难说清自己未来能去那里做什么。
“在这里无法躺平”
网红流量不减的鹤岗,一度被形容为“躺平圣地”“桃花源”,但渐渐人们“发现去鹤岗买房”并不能解决一切。
去年夏天,26岁的江西姑娘罗燕花独自带着10岁的妹妹来到鹤岗生活。罗燕花用4.7万元买下一套70平方米的顶楼两居室,房子距离市中心3公里,附近有学校。为了照顾妹妹,罗燕花需要时间更加灵活的工作,师范专科毕业的她决定上街摆摊卖小吃。但进入冬季后,出摊变得困难,零下20℃的气温冻住了食材,顾客也很少。罗燕花又开拓了上门喂猫和寄养业务,视频剪辑、抖音直播带货也能为她增加部分收入。
提起两位跟她一样安家鹤岗的外地朋友,罗燕花说她们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都在走主播这条路,不知道走不走得通。”
2022年7月,江西花带着小15岁的妹妹坐了50多个小时火车、转车4趟,来到鹤岗定居。罗燕花家在一处棚改小区的顶楼,初来鹤岗时,她和妹妹只拎了两个行李箱,现在70平米的两居室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主卧被她布置成温馨的暖色调。
“现在鹤岗煤矿一线工人也在招人,照样挣钱,一个月八九千元。”“金鹤回巢”房产中介的负责人国文曾在煤矿工作20年,而他接触的来鹤岗安家的外地购房者中,没有一个人在就业时愿意下井。大部分在市区里的服务性行业,普通员工月收入不超过2000元。鹤岗就业岗位的空缺和大部分小城年轻人的求职意向并不适配。
2023年一季度,鹤岗市8项主要经济指标,全部高于黑龙江省平均水平。在经历过煤炭产业转型的困顿期后,鹤岗后劲十足,但“底子有些薄”也是不争的事实。鹤岗市2022年6月发布的《2021鹤岗统计年鉴》显示,全市城镇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4521元,比上年增长1.5%,但依然低于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5128元。
今年3月,鹤岗市出台了《鹤岗市支持服务新市民就业创业“六优惠”“六共享”政策措施》,包括创业场地、购房补贴、共享子女入(转)学服务、共享落户办证服务等政策,吸引更多外来人口到鹤岗就业创业。
政策公布后并不像“1.5万元一套房”那样掀起巨大声浪,具体的落地效果也有待时间检验,但政府已经把“充分利用鹤岗市低生活成本的优势”大方写进公告。
在邓智眼里,鹤岗是一个绝佳的自媒体孵化基地,这里做自媒体创业,不用为房租和通勤发愁,城市还自带流量。
“很多人买了房还是在鹤岗待不下去。都说鹤岗挣不到钱,但我身边的朋友都是月薪过万。”邓智从不忌讳谈自己的野心,“你想找个山头当‘山大王’?如果在上海是上海的节奏,在鹤岗是鹤岗的节奏,那回来肯定也挣不到钱。”
第一次见面,邓智就给记者展示了一张记满电话的A4纸,那是通过抖音联系他想要买房或者卖房的客户,他要求自己当天做完回访。邓智每天都安排得很满:上午陪客户办理过户,下午看房、验房,晚上9点直播聊房。
做房产博主的第4年,邓智感觉到鹤岗房产市场的活跃度在下降。对于流量之路,邓智很清醒,“我是一个自媒体人,传播内容只是工具,说不定等我的孩子出生以后,我会转型做母婴博主。”
鹤岗人邓智已经做了四年房产博主,现在,他的抖音号“小智说鹤岗”已经拥有了4.4万粉丝。
刘彦麟的公司也在孵化更多主播,这次她没有再费尽周折外聘,而是在鹤岗本地招人,“要不怕辛苦的,你们刚看到那位郭姐,就是普通鹤岗中年阿姨,才开播20天,就有一万多粉丝。”
有时刘彦麟也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已经到了鹤岗,发布鹤岗相关的视频热度很高,又转头离开了,“来鹤岗蹭热度你也得坚持啊!”刘彦麟觉得来鹤岗做电商,要做好规划,“只要是踏踏实实做,坚持下来肯定有好结果。”
鹿鹿蛋糕店的老板是返乡创业的90后王丹,她投资100多万元在市中心建了一家法式气息的咖啡甜品店。在店里一面墙上,挂满了王丹近几年获得的各种西点制作证书和职业资质证书。接受采访的当晚,她还要去武汉参加甜品培训。“在鹤岗开店,一点没让我慢下来。我还必须不断去大城市,吸收新的东西。”
如同不愿躺平的鹤岗人,这座城市也在积极谋划转型。
鹤岗被列入第三批资源枯竭城市后,一直想跳出“因煤而兴,因煤而困”的怪圈。除了煤炭,鹤岗萝北县还拥有亚洲最大的天然石墨矿。石墨在新能源、新材料领域有广泛的应用。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鹤岗萝北县就逐步聚集了一批石墨企业。但是在此后长达近四五十年的时间里,因为产业集群效应不够强,鹤岗的石墨矿在业内的名气似乎比不上山东青岛以及本省的鸡西这两大石墨矿区。
等到中国五矿进驻鹤岗后,局面就彻底扭转了。作为重点引进企业,中国五矿集团2019年正式进驻鹤岗市,通过与地方政府合作,整合了云山石墨资源,规划了产业一体化项目。在萝北县五矿的开采基地,记者看到一批5G无人矿卡正在云山石墨矿区进行驾驶测试工作,控制室里的技术人员能随意切换镜头角度查看测试情况。这里常年有25名博士长期驻扎科研生产。
“五矿能落户鹤岗,我们做了许多前期的争取。虽然政府财力比较紧,但还是想办法融资,给五矿的项目建成了污水处理厂。”鹤岗市石墨产业发展中心主任孔萍介绍。
“2015年,市里就提出把石墨产业作为煤炭替代产业来发展。石墨的附加值比较高,将来技术上突破了,产业有了规模,附加值非常大。那时候才可以说是真正转型了。”对于城市工业的未来,孔萍很有信心。
在位于鹤岗市萝北县的中国五矿集团(黑龙江)石墨产业有限公司云山石墨矿内,生产运输车辆来来往往。
看到来鹤岗定居创业的自媒体人越来越多,2021年鹤岗市印发了《直播电商发展三年行动规划(2021—2023年)》,目标到2023年底,全市建成5个直播电商基地、10家电商骨干企业、孵化30个网红品牌、培训1000名直播销售和运营人员。
几乎每个礼拜,团市委、网信办都会推荐一些想做网络直播带货的外乡人到刘彦麟的电商基地“把脉”。“只要是有人找到政府说想要做新媒体创业,他们都在帮忙牵线搭桥。”刘彦麟有时会惊叹鹤岗公务员们对这些异乡人的耐心和细致程度。
努力往前赶的鹤岗,还要做些什么?
在鹤岗,城市的建设步伐在迅速往前赶着,但似乎总还缺些什么。
如果说一个城市高楼林立、城市边界线不断向外延伸是她繁荣的“躯壳”,那这个躯壳里应该装哪些属于“鹤岗气质”的内容呢?
邓智感受到这个边陲小城在努力挣脱原本固化的样子。去年夏天,他的一个朋友在本地组织了一个私家车后备厢集市,白天和夜晚都出摊。这种玩法在大城市已经司空见惯,对鹤岗人却是新鲜的。因为大家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总是:夜生活结束得很早,尤其是冬天,基本晚上外头没什么可玩的。
“到了正月十五的烟花节,鹤岗人倾城而出,四处都堵车,你就会知道鹤岗的人有多少了。这个城市不是缺人气,而是缺少能把人们聚起来的场所和事件。”邓智说。
现在每年外地人买房的成交量远超过外地人口迁入鹤岗的人口数量。某种程度上,这也意味着有不少想来鹤岗安家的人还在观望,视城市接下来的发展决定去留。
鹤岗市最大的咖啡店绿思咖啡在市区有三家店铺。3月24日周五下午,位于鹤岗老街基的绿思咖啡店里有客人正在办公。
提及近几年的城市发展,当地人会有一种“又兴奋又忧伤”的感觉:一面欣喜地发现闹市区出现了越来越多口味纯正、装修风格符合现代审美的咖啡馆;另一面总有人感慨着星巴克、瑞幸这些咖啡业的连锁巨头至今没有落户小城。人们一面津津乐道这个城市由房子热销带来的房产中介行业繁盛;另一面还在感慨至今国内几家大房产中介连锁品牌没有进入鹤岗。
也有许多生在鹤岗的事物期待着走出去,“海波肉串”是在鹤岗城内颇有名气的烧烤界巨头。
2019年鹤岗在网络上名声大噪,2020年“鹤岗小串”在美团平台上的搜索量增加了100%。有一位年轻人慕名来找“海波肉串”的老板葛海波学做烧烤,学成后年轻人去北京开了家烧烤店。葛海波看北京的店生意不错,决定入股。他想把最原汁原味的“鹤岗小串”带到北京。这家小店生意一直很好,但最后因为合作伙伴的私人原因,这家店还是停业了。
鹤岗最火的那几年,鹤岗小串也成立了行业协会,那时候几家本地做得不错的烧烤店老板也总聚在一起开会,但最终“鹤岗小串”的名声依旧停留在本地。
像鹤岗小串这样有着强烈地域符号的城市文化,到底该走出去还是坚守本土?似乎没有人可以给葛海波明确的答案。
鹤岗小串是鹤岗的美食招牌之一。工作日中午11点30分,位于工农路的海波肉串已经满台。
人们习惯了用“有哪些国际大型连锁企业已经在这里安家”判断一座小城市的发展程度,但很多时候,最重要而被忽略的恰恰是“这个城市有什么别的地方没有的”。
提到在鹤岗起家已经开到全国的东北饺子连锁品牌喜家德,以及在黑龙江省内遍地开花的本土商超品牌比优特时,鹤岗人的自豪感是由衷的。
鹤岗成为网络热搜城市以后,侯力源和他宣传部门的同事走访了全国不少大城市,他很受用在成都的访问经历:“我羡慕成都流量好,也羡慕在这个城市,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个城市移动的推荐人。”显然,小城鹤岗不可能和这个新一线城市相比,不可能有那么多样的网络话题引爆点。
或许,鹤岗城市发展的参考坐标本就不该是成都这样的大城市,而是另一个“生活在别处”的特色小城。每个城市都有独属自己的机遇,城市发展求变,本身也并不存在所谓“标准答案”,最关键的应该是看清城市在时代中所处的位置,以及她可以承载人们什么样的需求。
鹤岗籍导演耿军觉得,如果在鹤岗加诸太多国际化或者现代化的条条框框,反倒有些“消化不良”。他也在鹤岗做过小型放映会,十多个好朋友一起聊天、嗑瓜子,最后电影反倒成了社交“背景音”;有时候许多在鹤岗小城里认识耿军的人都会提出想去他的片场做群演,但真如约来片场的人是极少数。这些文化议题,对大城市的人来说,有先天的参与优势。
“我觉得也挺好的,这就是真实、有人情味的鹤岗。”耿军一直觉得不同规模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发展使命和轨迹。而有的事情,比如东北年轻人口外流,“这是省会哈尔滨都没办法的事,乐观对待就好。”
在鹤岗做了14年全案家装设计的杨子慧,也能感受到鹤岗人在接受新事物中的微妙变化。鹤岗房价低,十多年前大家对于装修花比买房还贵的钱搞装修难接受。但这几年,找她来做全屋设计的人越来越多。当地人沟通装修需求时,依旧会用“简单、大气”这样的形容词,再往下探讨细节时,很少有自己的想法。与之相对应的是,一些大城市来鹤岗买房的人,委托杨子慧团队装修时,大多能把家装诉求罗列得清晰明朗。
“本地人在外地大城市人影响下,也在迅速接受新事物,这是鹤岗相比其他北方小城市特有的优势。”现在杨子慧也开设了自己的抖音号,她想通过这个账号向生活在鹤岗的人普及现代的装修理念和行业规范,让家装行业在鹤岗起步时就能开个好头。
聊起最近火遍全国的淄博烧烤,葛海波感慨:“鹤岗几十万的人口,淄博四百多万人口,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他现在还有一个小困扰:淄博欢迎游客在街边吃烧烤,但在鹤岗,适合坐在户外吃烧烤的时节加起来不超过3个月,另外鹤岗的烧烤店主们出于市容要求,也从来没有路边摆桌吃烧烤的习惯。“或许我们应该找到自己的路子。”葛海波说。
有一点可以肯定,许多事情的起点是城市的开放度。王丹去年开蛋糕店时,一开始想到要上架的是可颂、提拉米苏这类符合大众的烘焙产品。但她发现,店里有客人主动提出想吃法棍、恰巴塔、碱水面包这些在大城市拥趸者更多的面包。王丹发现来店的客人,也有不少是留过学、经常去北上广出差或者自主创业多年的年轻人。
王丹的蛋糕店自开业就成为了小城里的“网红店”,受到不少年轻人的喜爱。
“鹤岗已经聚集了一群年轻的寻梦人,那为什么不能让在这个城市小微创业的门槛更低一点呢?哪怕是练个摊也好,这也是城市的烟火气。”邓智一直有个比喻:好玩的城市就像游戏,身在其中如同体验“打怪升级”,从“白银”“黄金”玩家一路挑战到“王者”,不断有新鲜的刺激,才能近悦远来。
鹤岗相关部门做过一个统计,来鹤岗买房的人平均年龄是42岁,年轻购房者占到了52%。一群年轻人要来一个城市安家?他们考虑的首要问题就是更多的职业可能性。
最近鹤岗市政府一直在筹备外地人服务保障中心。这个中心将从各个职能部门抽调人手,解决外来人口来鹤岗安家落户中棘手的问题。
在鹤岗体制内工作了20多年的侯力源坦言自己也是懂得感受城市情怀的人,也好几次尝试在大城市学习工作。他说:“中国的城市中,我最喜欢的是上海,每次去上海我都要在静安寺附近走一走,喝杯咖啡。但我知道,不可能14亿人都在上海生活。有人在外打拼,也要有人生活在小城,固守一块田园,这样国家才能均衡发展。”
他想做的恰恰是为留下的人创造更多可能性。“鹤岗未来或许会做一个艺术类人才的驻留计划,利用闲置房屋做艺术村。凡是和艺术、互联网相关的产业都可以进驻,在北京、上海经营的成本很高,你可以来鹤岗,有需要再到外面去。”
城市的管理者也在不断矫正姿态,要以服务者的身份出现在新鹤岗人面前。“鹤岗要将流量优势变成城市发展的助力。”侯力源说。
鹤岗的低价房神话终究会逐渐被覆盖、遗忘,当一个因网络兴起的“流量小城”重新开始审视自己,一切才是新的出发点和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