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岁,台湾单身女,决定冻卵(组图)
34岁,单身的我,做了个决定:冻卵。
我一直没想好,要不要成为一个妈妈。我对于“成为一个母亲”并没有强烈的排斥或执着,但我也是有一些期待的——我未来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呢?
然而,目前的我在经济和心理上都未准备好。经济上,我还希望在自己的工作上有更大的作为,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一直希望自己写出更好的作品,这也意味着我要走更远的路,去认真看看这一整个世界的模样;与此同时,我也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独自抚养一个小孩。
心理上,虽然我期待有一个孩子,但我觉得自己也仍旧是个成长中的大小孩,我还无法安心对一个生命负责。
不争的事实是,女性的卵巢功能每年都在衰退,这让我开始感到焦虑。所以我终于做了决定——我要冻卵。
2019年12月,国内首例单身冻卵案开庭前
冻卵这件事, 最近几年不时出现在新闻头条上。2018年底,30岁的徐枣枣被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拒绝提供冻卵服务。尔后的2019年9月,徐枣枣以“一般人格权纠纷”立案,并于年底第一次将医院告上法庭。一审败诉后,二审在今年5月9号开庭,结果将择期宣判。
彼时的我,也刚满30岁,没有为生育问题感到太多焦虑。而今我34岁了,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为自己买一份“生育保险”
目前在中国大陆,女性只能在婚后且患有不孕症或恶性肿瘤的情况下才能冻卵。但是另一方面,法律对单身男性冻精却没有明确限制,男性能够以“生殖保险”等目的申请保存精液。
事实上,男性生殖细胞较女性更少受到年龄限制,但女性的卵巢功能每年都在衰退,因此女性比男性有更急迫的保存生殖细胞的需求。
我今年34岁了,住在台湾,台湾对单身女性冻卵没有限制。即便如此,在是否要冻卵这件事上,我仍旧是犹豫了很久。
在医生朋友的推荐下,今年5月15日,我去了一间评价不错的生殖诊所。做完血检和超音波后,我的一切数据都很漂亮,也就是说,我已经可以开始进入冻卵疗程了。我记得第一次检查结束后,温柔的护士对我说:“为自己考虑,这是个很棒的决定。”
5月31日,我第三次去看诊,医生会根据我的荷尔蒙指数决定什么时候打排卵针。中午抽完血,傍晚看报告。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雨来,我觉得有一点寂寞。
在决定冻卵之前,我和很多不同年龄层的人聊过,其实周围的同龄人基本都是支持的,但绝大多数50岁以上的男性友人都提出了类似的意见: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个好男人嫁了,趁年轻赶紧生一个。
这令我不禁疑惑:是我想多了,还是别人想少了?
“结婚、生子”固然在法律和传统上是“配套的最优解”,但这似乎又与一个女性个体“想成为妈妈”“养育一个生命”没有必然联系。此外,我也还未找到那个可以让我产生“一起生个孩子”这种深厚连接的人。我见过太多为了孩子不得不在一起的夫妻,包括我父母——我知道,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因对方而感到幸福。
在传统社会,女性常常被当作“生育机器”,但是当代女性,已经逐渐从传统窠臼中走出来,而当代医学的发展,让女性得以进一步在生育问题上获得自主权。
我并不“厌男”,就像女性主义学者上野千鹤子说的:“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对婚姻制度不感兴趣,并不是不喜欢男人。”对我来说,我并不排斥和一个喜欢的人共同养育一个孩子,但如果上述条件没有达成,于是冻卵对我来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虽然费用昂贵,每年还要缴交保管费,但这相当于我为自己买了一份保险。待在“穷途末路”之际,我还是有机会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关于女性30岁的门槛
徐枣枣说,让她产生冻卵想法的契机,是在30岁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研究生毕业后,徐枣枣在北京工作了4、5年,当时她正处在事业上升期——这让她更自信,也对自己的成长更加认可,她渴望在职场上有更多的投入。
徐枣枣近照
然而,30岁左右的女性也正面临被家人、被社会催婚催生的压力。对徐枣枣来说,一方面,她不想放弃职业,因为还未完成自我实现,另一方面 ,她也不希望被催婚催生的压力裹挟。
“社会创造了(30岁的女性就需要尽快结婚生子)这种想法,但我不希望未来对自己的人生后悔。”
但徐枣枣也不是坚定的不婚不育者。她对媒体表示,“我不知道40岁的我是否会想要孩子,就像20岁的我不知道30岁的我会养身、健身,30岁的我也预期不了40岁的自己。但我知道身体和境遇都会改变,我想延迟这个决定(生育)的时间。”
“我没办法为以后的自己承诺要不要孩子。但在那么多的不确定之中,我想抓住一个确定的东西(冻卵),把一部分确定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到30岁,那时候的我正在为一场感情“奔波”,那时候的我也正面临家庭巨大的催婚催生压力。我放弃手头的工作,从此岸来到至彼岸,追逐着我恋人的脚步。然而相爱容易相处难,恋情也无疾而终。
我还是相信爱情的,也乐于和喜欢的男性在一起。然而,在传统观念中,仍旧是有“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说法,“女主内”常常意味着家务劳动、生育和养育小孩。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吊诡的是,女性早就在各行各业展露头角,女性所创造的社会价值并不低,但即便工作中的女性,也常常必须为了育儿放弃工作。否则,就需要仰赖家中老人,或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支付保姆费用。此外,职场对于女性仍旧有“年龄歧视”,生育期的女性会因为“有可能会想生孩子”而遭遇隐形门槛,而生育后的女性想要重回职场,也会面临“后浪”蜂拥而至的严苛挑战。
对我自己而言,我并不想依附男性,或者说我不想依附任何人,所以我必须一刻不停地工作。如果既能完成自我实现,又能遇到喜欢的男性共同养育一个孩子,我会感到很高兴。但如果情势之下我并未遇到这样一个人,我又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么现在冻卵,未来等我自己有了一定经济能力后,我很乐意自己给自己生一个孩子。
所以回到前面提到的,我的50岁以上男性友人的建议——“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趁年轻赶紧生一个”。与徐枣枣一样,我不想后悔,不想做仓促的决定,也不想失去成为妈妈的机会,但我更想先成为我自己。
“我还想生二胎”
其实不仅是单身女性,已婚、已育、离婚、再婚的女性,也都有冻卵需求。
我的小学同学铃铛今年35岁,她在30岁的时候因为怀孕而结婚,后来因为婚姻不幸福离婚。如今,在母亲的陪伴下,她带着5岁的女儿在上海生活,她自己在上海有工作、也给自己买了房子。
“我孩子很快就要到我们认识的年纪了。”电话那头,我们都大笑起来。
铃铛说,如果按照原本的设想,她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相差3岁。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先到的不是孩子,而是离婚。
和我这种“一人饱、全家饱”的状态不同,铃铛是“上有老、下有小”,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时间、经济和精力都不够用了。“我父母年纪都大了,我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我觉得一个人是搞不定的,我需要的,是一个靠谱的队友。”
重点来了,是“靠谱的队友”。经历过一次婚姻失败的铃铛,更不想草率进入下一段婚姻。然而,她是喜欢小孩子的,她也希望遇到自己的“队友”时,还有机会和对方生一个宝宝。
当然,即便没有遇到这个“队友”,铃铛也不排除未来去精子库给自己再生个孩子。所以当下她需要的,也是冻卵。“我想给自己留一个后备方案。”
除了考虑到自己,“冻卵”也是给她现在小女儿的“一次机会”。铃铛和我都是一胎化政策下的小孩,所以我们都体会过独自长大的孤独。幸好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都有朋友的陪伴。
然而,随着社会变得越来越“原子化”、人们变得越来越宅,铃铛也会担心女儿未来不一定能交到那么多好朋友,自己也不一定会再次进入婚姻,想到未来自己的女儿有可能会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铃铛便觉得“很难”。
但铃铛也很清楚地知道,血缘也并不代表什么,兄弟姐妹的关系也不一定好,但为人父母,总归都想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任何让日子过得不那么辛苦的机会”。
时代在改变
和徐枣枣类似,铃铛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冻卵技术,也想过要去冻卵。“只是当时的网络环境还不像现在这么畅通,信息没那么发达,社会氛围也不许可。总感觉(提出冻卵)这个事很贸然,不像你现在,发个朋友圈就说要去冻卵。”
事实上,当我发出与冻卵相关的朋友圈时,很多女性朋友都表示在考虑这件事,她们都有一个普遍的特点:高学历、有工作、在大城市独自打拼,有的辞去工作又去国外留学深造,甚至很多人都想“自己给自己生个孩子”。
从徐枣枣2019年提出诉讼至今的4年时间里,她也感受到,冻卵这件事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讨论到,她也看到了越来越多女性对此的需要。其实当初开庭时根据门户网站的投票,很多人都是秉持“中立”的态度,后来随着声量的变大,徐枣枣也听到一些多元的声音。
例如,开放单身女性冻卵后,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单亲家庭,孩子的心理、教育等问题要如何解决等等。
“我认为这些讨论是有价值的,是为政策开放所做的准备和民意的收集。除了那些恶意攻击,我觉得理性讨论都是非常有必要的。”徐枣枣说。
2023年5月9日下午,全国首例“单身女性冻卵案”于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来源:南方周末
回到我自己,身在台湾,单身可以冻卵,但现有政策下,只有结婚才能“启动”。也就是说,辅助生殖只能适用于已婚夫妻,单身女性并不能通过辅助生殖怀孕生子。未来我还是要完成“结婚”这件事,才可以有一个孩子,所以“自己给自己生一个孩子”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此外,根据台湾 2022 年的研究数据, 冻卵使用率只有 8%。
不过,对我来说,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梦想、很多挑战、很多有趣的事要去完成、 要去体验。当我决定为自己买一份生育保险,我相信,这会是一笔值得花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