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白领,中国年轻人涌向澳洲干体力活(组图)
大猫19岁那年追星时,认识了一个女生朋友,对方告诉她马上要通过打工度假签证去新西兰了,并给她分享了整个流程。那时候,大猫想到自己还在读书,而当时,这样的签证还很小众,也就没有打算参加。
2022年,受够了国内全年无休的枯燥工作后,大猫抢到了一家中介的早鸟名额,决定出国换一种新的生活体验。
与大众认知不一样的是,这种生活体验,不是旅游度假,而是在农场里干苦力活、或者在餐厅酒店当服务员。
大猫在新西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摘草莓。这份工作极大地考验着她的忍耐极限,她告诉南风窗:“超级无敌累,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苦。”
大猫拖着拖车摘草莓/受访者供图
如今,放弃国内看似体面的白领工作,去新西兰干苦力体验生活的年轻人,正变得越来越多了。
2024年新西兰打工度假签证(Working Holiday Visas,简称WHV)名额面向中国大陆的开放时间是7月2日。然而,新年刚过,名额早已被抢光。
早在今年1月底晚上八点,一家中介刚放出名额,虽然15999的中介费比起去年上涨了不少,但很快就被抢购一空。随着打工签证越来越火热,中介费正在成倍暴涨。七八年前不过数百元,同样一家中介,两年前的价格已经来到7999,如今更是再翻一番。
一群摩拳擦掌的年轻人,正希望到南半球的陌生国家展开新生活,在那里,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某中介发布的度假签证代抢服务宣传/受访者供图
在新西兰的日子
前往新西兰之前,大猫并没有告诉身边的朋友和家人,直到她落地很久,她的朋友圈动态一直在国外,亲友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去旅游,而是出国打工去了。
在新西兰,用WHV签证找工作有不少限制,比如给同一个雇主工作不能超过六个月。所以,拿着该签证的群体,往往只能应聘一些临时性的工作,譬如农场季节工、采摘蔬菜水果、餐厅服务员等等。
刚开始,大猫在网上投了不少简历,也尝试过走进不同店铺,询问店员有没有空出来的职位,半个月后,她找到了一份在新西兰草莓园的工作。
该工种堪称WHV中最累的一类。摘草莓的工作时间不长,一天工作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但是强度很高。草莓长在地上,需要人一直弯着腰采摘;农场的环境很原生态,一到下雨天,农地变得稀烂,走路都变得很困难。有一次,碰到一个泥坑,大猫觉得自己能踩过去,结果泥坑很深,雨鞋直接陷进去拔不出来了。更困难的还是操作农场里装草莓的手推车,车身很重,很难推得动。
农场里泥坑很多,一不小心踩到,洗鞋子要洗半个小时/受访者供图
大猫直言: “超级无敌累,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苦。”
干了一个月后,大猫在小红书看到一家猕猴桃厂在招包装工,就投了简历面试,并成功入职,这份工作算是轻松了一点。
大猫来新西兰正是圣诞节假期,她后来总结说,这段时间其实不太适合找工作,因为很多人已经放假了,应该选择在9、10月份或者1、2月份,刚好能碰上猕猴桃成熟的季节,一落地就能很快找到工作,而且猕猴桃厂的工作时薪不低,有的比餐厅打工的工资还高。
同样在新西兰,甘道夫找到的是奥克兰当地比较好的酒店的客房服务(housekeeping)工作,负责打扫酒店的房间,这份工作是朋友内推介绍她的,所以,落地不久,她就顺利开始了上班。
客房服务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对需要一份稳定工作的WHVer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工时稳定,不愁钱”。甘道夫告诉南风窗,在新西兰找工作,最重要的是行动力,因为这里的工作“要人都比较急,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晚一步,人家就占了”。
为了来新西兰,甘道夫做了不少准备,她考了驾照,学了英语,而且,想到要在新西兰吃苦干体力活,她用一年的时间瘦了将近一百斤,“太胖的话,没办法跟别人竞争同一个岗位”。
出国前,甘道夫是一名钢琴老师,她的工作时间固定在晚上,主要是在小朋友放学后给他们上钢琴课,出国后,工作内容和方式发生了改变,对她来说,改变最大的是作息变得特别健康,早睡早起。
提到在新西兰打工度假,收入是绕不开的话题。根据新西兰公布的2024年最新时薪标准,最低时薪上涨到23.15纽币,换算为人民币大概是99元,按每周工作40小时来算,一个月收入能达到3704纽币(约1万6千元人民币)。
新西兰最低时薪/受访者供图
在新西兰的工资并不低,这也是很多人前往新西兰的目的之一。不过,当地物价成本也很高。甘道夫说,她工作的酒店不包住宿,吃饭、租房的花销不少。“如果不用到处换工作,一年下来攒8到10万元人民币还是可以了,但是这是很理想化的,出去玩动辄都要花钱,环岛自驾起码3k纽币起步。”
炙手可热的名额
2008年,新西兰开始面向中国公民开放WHV签证申请,此类签证每年共设有1000个名额,面向18至30岁的中国公民,最开始知道的人不多,竞争也远没有现在激烈。
与之相对应的,代抢中介曾经还是比较“亲民”的,社交平台上,有人贴出七、八年前的中介价格,那时候只要一千块,便宜的还有几百块。
近几年,报名人数逐年上涨,一位难求。
中介的作用是,利用自家系统的技术手段,在移民局网站开放后的最快时间里锁定名额。一家头部的中介介绍说,2023年8月1日批次的392位顾客,一共抢到345人;另一家中介则在简介页面写道,2023年8月的240个首发名额客户全部抢到。
2022年,网友整理的中介价格对比表,现在价格普遍在一万块以上/受访者供图
如果这些数据是真实的话,可以发现,这几家头部中介抢走的名额,占据了一千个名额里的绝大部分。
大猫也是通过中介拿到的名额,当时价格还只需要七千多,一年过去,就暴涨至接近1.6万。
并不是所有中介都是靠谱的,想要靠他们报名成功,有不少运气成分。大猫告诉南风窗,“每年中介的成功率都是不一样的,我记得前年有一个中介是很厉害的,算是一匹黑马,最后抢到了超多名额,但是去年他大翻车,只抢到了两三个名额,所以这种事情还是看运气。”
网络上,有人总结出了不同梯队的中介价格,对比起两年前,价格普遍都有了上升,而且,由于热门中介的早鸟名额难抢,二手平台上还出现了帮抢中介的中介服务,这些代抢服务的价格在100到300块之间。
飙升的中介费,只是费用的一部分。在大猫看来,出国打工,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还要机票、要考试费、要体检费”,同时,落地后不一定马上能找到工作,“前期的钱要预留出来,至少得准备一万块生活费”。
事实上,大猫在抢到名额后,也犹豫过。考虑许久,她还是决定去体验一种全新的生活。
大猫说,如果光按薪资来看,她在国内的工资并不算低,不属于“混不下去了才出来的”,而且她也提前了解过WHV的工作强度,抱着亲身体验外面世界的念头,她才下定了决心,出来“见见世面”。
打工?度假?旅行?
提到自己的经历时,甘道夫认为,她的经历不是那么有代表性,因为她没有去农场,也没有去集签,更没有住过青旅大通铺,“摘果子的话一两天咬咬牙我能干,超过一周我就要跑路了”。
“没有必要为难自己。”
甘道夫认为自己比较幸运,没有经历过太多找工作的焦虑、以及被恶房东为难的困难,她现在租的房子,属于一个性格很好的台湾房东,经常给他们做好吃的,水电也随便用,不像别的房东为了省电,要求房客在晚上九点后才能洗澡洗衣服。
但是,她也有过干活干到崩溃的时候。她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在一次工作中,她敲开房门发现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他们的小孩来参加小提琴比赛,这一幕让她特别感慨,此时的她,作为一个服务生,想起了自己在国内教钢琴的经历,“虽然我知道职业没有分高低贵贱,但是那一刻还是难免有落差。我当时百感交集,会思考自己为什么漂洋过海来干这份工作。”
甘道夫需要整理的酒店房间/受访者供图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甘道夫尝试过换一份能争取雇主担保工签的工作。雇主担保工签能在新西兰工作3-5年,但条件是收入的时薪能达到29.66纽币,一般很难达到这个收入水平。朋友跟她说,北岛中部的一个小镇Rotorua的汽车旅馆招人,可以开出比奥克兰酒店高的工资。
为了拿到这个签证,甘道夫开了三小时的车到达旅馆,试工后,发现这个地方非常“坑”,“老板吹毛求疵,接受不了房间里有使用痕迹,而且没有一个标准的工作流程”,言语间对亚裔也并不友好。通过跟室友聊天,她发现这个老板根本不是信誉雇主,也就没有担保的资格。
后来,她还是选择回到了奥克兰,换了一家酒店,继续做原来的工作。
甘道夫直言,打工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体力劳动的乏味和两点一线生活的重复和单调。在意识到这样的状态之后,她想明白了不应该太死磕攒钱,“需要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提升幸福感,不要让生活变得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睡觉”。
甘道夫的工作照/受访者供图
落地后,大猫也很快买了一辆车,经常约上新的朋友自驾旅行,“新西兰的很多景点都是免费的,我觉得我来了肯定要玩的,光工作,我跟国内有什么区别?”
在异国他乡,大猫认识到了来自其他国家的同事、朋友,“可能在国内一年都没有这里一天认识的人多”。有意思的是,不同国家的人性格也很鲜明,比如有几个法国同事,因为有一段时间厂里非常忙,觉得太累了就走了,“他们也不是很看重收入,无所谓”。
在国外的工作不轻松,但是处在另一种节奏上,会让人有新的感悟。和国内对比,大猫在新西兰的日子比较平静,甚至会觉得有点无聊。“我之前的工作属于24小时待命,不管几点都会有人给我发消息,告诉我要对接什么东西,现在像是返璞归真了,每天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也没那么多时间刷手机、刷视频。”
出国前,大猫的英语不是太好,她说,自己来了新西兰之后也没有变得很好,“但没有关系,我没听懂就会再问一遍,问到我明白为止,其实别人也会挺耐心给你解释的。”
热爱追国产偶像剧以及土味短剧的斐济同事/受访者供图
大猫回忆说,在国内的工作很累,经常一个月也没有一天休息时间,而在猕猴桃厂的工作也累,但是领导还是会比较客气,经常说谢谢你能来上班,工作结束得早也会按正常下班时间给他们打卡,“相对来说,会感受到多一点尊重,没那么多PUA。”
目前,除了新西兰,澳大利亚也是热门的打工度假目的地之一,相比之下,澳大利亚的竞争没那么激烈,该国每一年放出的名额有5000个,与此同时,当地的工作选择更多。
至于甘道夫提到的集签,一般指为了获得延长签证的时间,需要集齐相应的工时/工资单,例如新西兰规定在特定工种做满了三个月的季节工(seasonal work),就能申请延长三个月的签证期限。不过,这些工种一般是体力含量较高的农场或者肉厂,或者工作地点很偏远。如果一开始就想好要集签,那打工生活将要面对更多的体力和精力。
无论是甘道夫还是大猫都知道,外界对WHV有着不少质疑,大猫认为,“所有事情都是要亲自体验才知道好不好,可能我们从小太看重得失了,得找一个意义,我干这个活到底是干嘛来的,我觉得不要这样,遵从自己内心开心就好。如果下定决心出来,经济问题、文化问题都要考虑好,不然很多人可能来了一两个月受不了就走了,成本很高,要给自己一个适当的心理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