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航MU5735坠落：多想再靠近你一次（组图）

李明被拦在藤县律村村口的牌坊下。“我的朋友彭老板好像在航班上。”李明的普通话夹杂着湖南口音，他跟村口值守的人员解释着。

2022年3月24日，广西梧州藤县，陆续有失联乘客亲属抵达坠机地点。（ICPhoto图）

3月23日，早上6点，李明从南宁出发，驱车三百多公里，在10点多赶到律村。MU5735航班就坠毁在离这十多公里外的山沟里。

律村村口，是进入现场的主要通道。穿过牌坊是一段长达四公里的水泥小路，再走五公里就能抵达救援指挥中心所在地——莫埌村莫埌小学。从那里再经过一段挖掘机新推出来的泥土路，就是事发地点。

两天前的下午，东方航空MU5735航班在广西梧州市藤县境内坠毁。机上人员共132人，其中旅客123人、机组9人。

事故发生后，各方救援力量迅速集结展开救援。据广西新闻网发布的消息称，广西派出消防救援、武警、公安、民兵将近2000名救援人员，会同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驻防广西、广东队伍678名人员，陆续前往现场。

现场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在律村和莫埌村交接的山坳处，夹在洛湛线铁路和苍硕高速之间，就是飞机坠毁的核心地带。山沟一面是山火烧过的黑色痕迹，另一面是飞机坠毁冲击造成的裸露的红土。

据新华社报道，事故核心区域有一大片焦灰地块，山谷间被撞出一个深坑，煤油泄漏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小不一的飞机残骸、碎片以及零碎衣物布料等散落山林各处。

2022年3月24日，广西梧州藤县，东航坠机事故现场，救援人员全力寻找第二个黑匣子。（ ICPhoto 图）

当地救援指挥部将附近的一条高速公路单向封闭，用于现场指挥调度。从358国道通往坠机事发地莫埌村的交汇路口已实行临时交通管制，除救援车辆外，其他车辆暂时不允许通行。

还有一些人正试图接近MU5735。

最迫切的是MU5735的旅客家属们。从3月22日凌晨开始，陆续有家属抵达藤县。他们或自驾前来，也有从白云机场由航空公司送来。尽管大多数时间只能待在藤县县城，家属们也宁愿在这个距离莫埌村20公里左右的地方，等待MU5735的消息，越近越好。

3月23日下午，陆续抵达藤县的家属分批进入现场凭吊。林先生也准备进入莫埌村，他的车停在187县道另一个进入现场的入口。因为身体不适无法乘坐高铁，林先生独自开了380公里的路程，来等他二十多岁孙女的消息。他家的其他亲属正由政府统一安排，从梧州坐大巴赶往现场。林先生开着车窗抽烟，对接下来可能见到的景象感到茫然，“怎么说呢？不知道。”

李明压根无法通过第一个关卡。他不是遇难者家属，也联系不上他朋友的家属。李明往牌坊东边的上坡路走去，他想找一条能绕开牌坊的小路，徒步进入现场。他随身携带着四叠纸钱和一包香烛。

这一路，他没什么想法，只想去那个山沟，在最靠近MU5735的地方，为朋友上三炷香，烧一些纸钱，“祭奠一下。”

01

打通最后一公里

3月23日凌晨开始，藤县开始下暴雨。雨水没有冲掉现场弥漫的煤油气味，反倒让走进现场的最后一公里变得尤其漫长。

藤县位于广西东部的丘陵地带，境内多紫色土、红土，这样偏酸性的土壤很适合种植砂糖橘，但这样的土质松软，含水量大，一场大雨就可能造成小规模滑坡，这使得大面积的搜救工作一度暂缓。

坠机的核心地点，就是一片砂糖橘林子，这里也是通往现场最后一公里的终点。谭欣带着十台挖掘机开辟出了这条路。

事故发生的当天下午，谭欣就接到了需要前往现场的通知。他是广西山宁工程机械设备有限公司梧州分公司经理，作为三一重机授权代理公司在梧州当地销售不同大小型号的挖掘机。

收到指令后，他联系了曾从他这里购买过挖掘机的客户，当日晚上11点就集结了7台小型、3台大型挖掘机，以及20多位工作人员，包括司机、工程师、售后人员，一起前往现场。

2022年3月24日，广西梧州藤县，消防人员从一个新的搜索区域发现了大量飞机残骸散落的碎片。（ICPhoto图）

飞机直冲下来，把山坳和附近一片竹林和一片橘林砸成碎裂的泥土。救援队伍经过一段泥泞小路从山脚下进入核心地带，但专业搜救设备和保障通讯和电力的工程仪器都无法进入，需要谭欣他们去打通这一公里的通道，为后续救援工作铺平道路。

坠机发生后，第二天上午11点，谭欣他们就出发了。下午两点左右，他们到达莫埌村南的一个入口，但入口容纳不下巨大的拖车进入，又只得绕行到村子北面的高速路口，从那里一个入口进入村庄。进村后，又行驶了大约 10 分钟，他们才进入事故发生的山坳。

挡在前方的是一片砂糖橘树林，他们一边砍掉橘子树，一边用挖掘机把地铲平。工作持续了五个小时，到晚上7点，挖掘机团队的基本任务完成，他们开挖出了一条大约有4车道、8米宽、1公里长的道路。

谭欣见过不少灾难现场，他和团队经常在现场开辟道路。他也见过不少恐怖的景象，比如2017年四川发生的一场泥石流，那些被泥石流裹挟的遗体。

但飞机失事现场很不一样，救援工作正在进行着，谭欣只看到飞机残骸，插在泥土里，或者纠缠在橘子树折倒的树枝里，救援人员正把它们一一清理和标记。

2022年3月24日，广西梧州藤县，东航坠机事故搜救工作仍在进行中。（ ICPhoto 图）

他没有见到人体遗骸，现场也没有血迹，好像这只不过是一个工程事故的现场。直到看到一小块红色，一张沾满泥土的百元人民币纸钞，这是谭欣全程看到的132个生命留下的唯一痕迹。

截至23日19时，据央视报道，山坳中的救援核心区约半个足球场大，但飞机残骸的抛撒面积非常大，山的另一边也发现了飞机残骸，搜寻面积扩大到4.6万平方米。

在3月23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广西自治区消防救援总队总队长郑西通报，已经发现有部分飞机残骸和人体组织碎片，已移交调查工作组。而就在前一天，据《澎湃新闻》报道，碎片非常小，最大也只有成年人拇指那么大。

02

村子都动员起来了

这几天，莫志强所在的莫埌村尤其热闹，消防员、救援队、武警，进进出出。

莫志强回忆起3月21日下午的情形，他当时坐在堂屋里，突然听见呜呜的声音从西南天空传来，他飞快地跑到自家二楼的平台上，循声张望。远看一根巨大的棍子一样的东西突然出现在那片天空，滑了一条几乎垂直的线，然后就是一声巨响。“砰的，原子弹爆炸一样。”他对女儿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响起，附近干活的村民们注意到，一个巨大的白色飞机坠入附近的山谷中，随后，山谷中蹿出滚滚浓烟和火苗。

一声巨响的同时，地面似乎也在震动，所有人都从家里跑出来，几个孩子还叫嚷着，“地震了，地震了。”

等莫志强反应过来，飞机掉下来了。

坠机发生后，有村民壮着胆子爬上了山坡，山谷中的火苗还在燃烧，周围全是浓烟，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直到他们看到了新闻。

飞机坠毁的地方很偏僻，“会不会是飞行员故意避开了村子？”莫志强的女儿没有看相关的报道，她并不清楚飞机的坠毁过程，她猜想这幸运来自于其他人的英勇。“没听说有村民受伤。”莫志强的女儿说。

2022年3月22日，东航空难现场外围，村民自发使用摩托车将方便面、饮用水和帐篷等救援物资运送至位于广西梧州市藤县埌南镇莫埌村的救援指挥部。（@视觉中国 图）

雨季本是种花生的日子，3月21日又是一个晴天，留在村里的老人多数会选择这种天气犁地。MU5735坠毁的那个山坳，地处偏僻，很少有人在那里劳作。

之后两天，莫埌村、埌南村、律村，围绕着核心事发地的几个村子全都动员起来。因山路狭窄，摩托车更易进入，许多村民自发组成摩托车队，不停地将帐篷、雨衣、食物等物资送往搜救现场。从23日凌晨开始，藤县接连两天下雨，村民们还忙着往山里送雨衣。

莫埌村南边的埌南乡村委会主任欧文灿说，村里几十个年轻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送物资，把成箱的水绑在摩托车后座上，早上七点开始，就有人开着摩托车前往莫埌村的救援指挥中心。

22日晚上7点多，山里的天快黑透了。埌南村村民周宏还开着他的电瓶车往山上去，通过两道关卡，绕到山的另一边，就是莫埌村。他同伴的摩托车在送物资途中扎了轮胎，正等着他去帮忙修理。

03

“捧一把黄土，带你回家”

3月23日，黑匣子之一的座舱话音记录器被找到了。第二部黑匣子，救援人员仍在抓紧搜寻。当晚，第一部黑匣子被紧急送往梧州机场，由东航MU700航班专机连夜送往北京译码。

次日下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官方宣布，目前已经确认了事故的主要撞击地点，飞机的残骸主要分布在主要撞击地点半径30米的范围内，深度约20米。此外，在主要撞击地点10公里外发现有残骸，长约1.3米，最宽约10厘米。

目前，这部黑匣子已经抵达北京，正在进行数据下载和分析工作，但还不能排除数据单元损坏的可能性。西北工业大学航空学院副教授郭庆在接受中新社采访时提到，黑匣子的解读时间要根据飞机的坠毁严重情况而定，有可能几天，也有可能数个月。

2022年3月21日，广州白云机场，工作人员引导MU5735航班乘客家属集合。（@视觉中国 图）

上一次事故是12年前的伊春空难，而事故原因在空难发生两年后才正式发布。在MU5735坠毁之前，中国民航运输航空持续安全飞行时间已突破1亿小时，137个月。

3月24日这一天，在空难发生的核心区，外围设置了一个小山坡，家属们分批来到这里，远远眺望救援现场。

据广西消防救援总队总队长郑西介绍，截至24日16时，搜救人员共搜寻到遇难者遗物21件、飞机残骸183份和部分遇难者遗体残骸，目前已移交调查工作组。

据进入核心区的媒体报道，在正对着空难坠机点的山谷，工作人员在路边搭起一个简易平台，家属们在此祭拜，他们放上一朵朵菊花，没有烛台，香烛就插在苹果上。一些老人被人搀扶着，一路放声痛哭离开现场。一些孩子披麻戴孝，一脸茫然。还有家属用小瓦罐，小心翼翼装上一把黄土，双手捧着带回家。家属们抛撒的纸钱，散落在泥土中，小路旁。

此次，藤县县城的一家酒店被安排为航班乘客家属的临时接待酒店。截至24日上午8时，梧州(含藤县)住宿的56位旅客家属共计305人，涉及52个家庭。“目前，已有200多名旅客家属前往事故现场。”东航宣传部部长刘晓东对新华社记者表示。

2022年3月23日下午，广西梧州藤县，东方航空公司MU5735航班的一部黑匣子被发现。（@视觉中国 图）

李明是一个“外人”，自然没有机会深入现场。彭老板是他的工友，两人在共同承包工程时候认识，之后就经常合作，成了朋友。

3月20日，两人最后通了一次电话，彭老板告诉他，“这两天在云南查看工程，明天从昆明回广东，一点多起飞。”

第二天下午，李明正在工地忙活，听到工友们说，有飞机掉下来了。李明一查，发现就是从昆明前往广州的航班。他赶紧给彭老板打电话，电话在关机状态。

晚上，他又打了电话，还是关机。李明不认识彭老板的家人，无从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在航班上。3月23日这一天，趁着工地上没事情，他买了香烛就开车来了，想弄明白，对方究竟在不在航班上，如果在，他想祭奠一下。

李明在一条可以绕过律村牌坊的小泥路上徘徊了一会儿，一位村民走过来劝他，徒步进去至少要走两个小时，而且会有几个关卡，肯定通不过。李明不得不放弃，又开了三个多小时车返回南宁。

这一路上，他心情格外糟糕，老是不断回想起自己2017年在四川出差，当时他在飞机上，起飞半小时后，飞机颠簸得厉害，感觉出了什么小事故。

最后，那架飞机平安落地，但李明总是想起，那一刻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