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护士节特稿：我为什么会离开医院......

今天是 5 月 12 日，也是国际护士节。

根据国际护士理事会 2023 年 3 月的一份报告统计，全球护士缺口到 2030 年预计将达到 1300 万人。因此，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出呼吁，鼓励各国多培养专业的医护人才，以应对“全球短缺”。

我国的情况又如何呢？近几年的数据表明，我国三甲医院的护士岗位面临缺口，而且呈现逐年递增的趋势。《中华现代护理》杂志曾在 2022 年对全国三甲医院 10781 名青年护士的调查研究中发现，有离职意愿的占比 33.5%，处于较高水平。

一边是人口老龄化等问题涌现，护士量需求不断上升，一边却是护士流失率的不断增加。那这些年轻护士到底为何离职？又在面临什么样的困境？结合几位离职护士的采访，让我们来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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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

我有点“破防”了

兰兰（化名），95 年，本科，从事护士行业 3 年后辞职，现是一名编辑。

选择护理是一个阴差阳错的事情。高考后，我被调剂到了护理专业。后来在校招时，我选择了一家北京的三甲医院实习。进入这个行业后，给我最大的感受是身为底层护士，会面临格外大的压力。

在科室里，护理部管理着护士长，护士长会选择有能力、有经验的高年资护士当带教组长。护士长不在的情况下，带教组长可以代理护士长。大于三年资的护士可以带教实习生。

一般来说，实习生在带教老师的同意下，需要接受科室里任何一个护士的指令。当时我实习轮转到了感染科，护士站有规定，洗手池的擦手纸，一次只能使用一张。有实习同学还因此受过严厉批评。后来才知道，每个科室物资都有使用指标，像擦手纸这类耗材的使用，会影响护士的绩效工资。

护士的工作情况，很大程度取决于护士长的管理方式。实习结束后，我很幸运留在了实习医院里一个离职率很低的科室。这个科室的护士长的管理方式是比较温和的。护士们临时有事或者身体不舒服，可以允许大家保证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换班。另外，护士长平等地尊重每个护士。遇到一些明显“无理”的患者时，护士长会帮护士解决问题，而不是简单认为“错在护士”。

有一次值夜班期间，我被一个肝性脑病发作的病人打了一巴掌。第二天早上，护士长带我们查房的时候，刻意让他跟我道歉。当时护士长说了一句话：“你昨天晚上打了我们姑娘一巴掌，我们姑娘也是家里人疼着长大的，你赶紧给她道歉！”现在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

后来，科室变更，导致领导更换。新来的护士长管理风格比较严厉。换班制度也不存在了，即使身体不舒服也得来科室上班。

我也想过要不要再坚持一下。不过，最终击溃我的一件事是，一天我在病房输液，一个大叔朝着我大喊：“服务员！”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那一刻，我有点“破防”了。没过多久，我选择了辞职。

最后一天在医院的时候，我给最后一车液体拍了照片做留念。时至今日，每次翻到的时候，我仍会想起那段在医院的时光。但和身边人提起更多的是：被抢救回的大叔出院前含泪感谢、上班期间同事因语误引发的一系列趣事......

离开护士行业这么久，不好的那些好像我早已释怀，如果你问我后悔当护士吗？我想，我的回答是：不后悔。

图源：被访者提供

当了8年护士

为了家庭，我只能选择离开

晓儿（化名），89 年，专升本，从事护士行业 8 年辞职，现是一名幼儿园校医。

高考结束后，我听从父母及家里人的建议，选择了护理专业。那时，我对这个职业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但是，当我正式踏入护士这个行业，我发现这份工作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护士是一份需要高度精力集中的工作。

我的口袋里时刻备有一个笔记本，用于记录需要干的活，因为护士工作难以想象地繁琐。在病房里，一个护士要管七八个病人，输液、抽血、发药/检查单、测量生命体征（常规是血压和体温）都是每天要做的机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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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遇到病人出院就要收新入院的病人，需要备床、打印床边护理单、收治病人（观察检查身体情况、连接心电监护和吸氧、量腹围身高等等），最后把病人信息填进护理系统。每天光收病人就得两三个，除了这些，还有做手术的病人要接送、需要特殊护理的病人有医嘱要做......一天走 2 万步是常态。

夜班期间同样不轻松。拿大夜班（工作时间一般为 1:30~9:30）举例，一个人在前半夜要看管整个病房（一般是 45~50 个病人），我需要每隔一个小时就去查房。最忙的时候是早上，有时候几乎一半以上的病人需要抽血，还得发药、测生命体征、统计大小便等等。有的血需要低温保存，一旦没放冰块保存不好，可能还要重抽。所以，凌晨 4 点半，我就要开始准备工作。

移植科的病人病情相对严重，护士需要承担的责任和风险更大，压力也就更大。移植术后的病人液体很多，有些药物在输注前必须用生理盐水或者葡萄糖冲管，还有些药物要控制滴速，一旦输快了会有不良反应轻则呕吐、重则丧命。

尤其是上午，医生会“爆发式”的开医嘱，液体也比较多，整个病房里铃声不断，思绪很容易被打乱。刚准备去给 5 床换液体，转头护士站就有人喊你测血糖。上班期间，我的精神时刻需要紧绷着，不然很容易忘事。

夜班期间，一个没注意，也有可能出现护理事故。比如，大晚上上厕所不小心跌倒撞得头破血流的大爷，我不仅需要给他立马消毒包扎、安抚情绪，还得填跌倒/坠床护理记录单。过几天科室还要开会讨论分析事故原因。

尤其是当我有了孩子后，长期工作和生活无法兼顾，让我有了辞职的想法。我的爱人是军人，常年在部队。我在上白班时，一天都在医院耗费着大量精力。下了夜班，又累得只想睡觉，根本无心顾及孩子。虽然有婆婆在身边，但婆婆年纪大了，只能带着孩子在小区逛逛。遇到什么急事，还得我来处理。

我是护士，可我也是一个小孩的妈妈。当孩子出去看到别的小孩是爸爸妈妈陪着的时候，我不想让自己的小孩只能在一边羡慕。可护士这个工作的性质，让我不得不缺席孩子的成长。所以，我决定辞职。

现在，我成为了一名幼儿园的校医。随着工作经验的不断积累，我发现其实没有任何一份工作时轻松的，更重要得是乐观积极的态度。工作中遇到难题是很常见的事，关键要看怎么处理和应对。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自己作为护士的那些日日夜夜。

体检护士

一天面对 300 个体检者

黎初（化名），95 年，本科毕业，从事护士行业3年辞职，现在是一名乡镇事业人员。

高考结束后，爸妈觉得护理专业好就业而且稳定，是很适合女孩从事的一个职业。顺理成章，我成为一名医科大护理系的学生。

到了毕业季，经过两家医院的面试失败，我总结经验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省级三甲医院体检中心的笔试、操作考试和面试。

围墙里的人想出去，围墙外的人想进来。相比病房、急诊、ICU这些科室，当时大家都觉得我在体检科挺好的，干净轻松。但其实体检中心也并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上午抽抽血就没事干了。

医院有一定的成本预算，缩减护士人力成本是最容易的，这导致本来应该是几个护士的活，却要1个护士完成。所以，虽然没有夜班，但我们接待的体检者数量可以达到每天 250 到 300 人。

上午一般有 6 个护士负责抽血，早上7点半左右开始，一动不动要在那里抽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因为一直持针，一上午下来手都是麻的。下午也不轻松，依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比如录入信息。我们时不时要加班到 19 点以后，一天的工作时长可以达到 12 个小时。

而且在护士工作中，还有很多程式性的工作。比如每月、每周都会有各种类型、大大小小的抽查考试，就是网上偶尔能看到的那种操作考试。这些考试不仅在考验我们的心态，还在占用我们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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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体检者解读体检报告也是护士的工作职责之一，一个护士大概一天要回访 100~200 人。普通体检者虽然发短信即可，但文字需要仔细斟酌，编辑内容要准确礼貌。病情比较严重的体检者或者是VIP就需要打电话沟通。电话回访时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最常见的是被骂甚至投诉，原因是对方觉得我当时说话语气不对或者解释不清楚，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如果被投诉，一次要扣几十块钱。

如今，通过努力，我已经考上了乡镇的事业人员。但仔细想想，那几年护士经验对我的帮助是潜移默化的。因为体检工作的特殊性，我有了一些经验性的总结，总是可以及时关注到家人及朋友的疾病前兆。所以，也许护士这条路并不好走，但这条路上一定铺满鲜花。

写在最后：

根据卫生部信息统计中心的统计数据，65.2% 的临床一线护士每天连续工作时间超过 10 小时。超负荷的工作状态不仅会加速护士的离职，也有可能带来护理服务质量的下降，给患者的生命安全和康复质量造成隐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理应是一个必破之局。

另一方面，对每一个患者和患者家属来说，尊重医护人员，尤其是护理人员，既是平等对待劳动者的基本礼节，也是对自己和家人安全与健康的一种保护。

值此国际护士节之际，让我们对白衣天使说一声“谢谢”。同时，希望能引起大家关注护士们的工作，感谢他们，理解他们，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他们是提灯的人，而这灯，是你和我、是每个人的健康与生命！

策划制作

采访整理丨一诺 科普作者

审核丨乔建歌 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老年科 副主任护师

策划丨一诺

责编丨一诺